虽然毛雪飞在午门广场思索的时间比开会的时间还要长，但这个是没有办法，谁都不可能成为谁肚子里的蛔虫，去控制人们时候时候想，又什么时候不想问题。就像陈寅恪老爷子说的那样，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精神层面的这个东东，是基本由个人支配的了。可是俺们剩州这地儿的，支配我们精神的，通常可能是范老爷范进。倘若不是范老爷，那家长们为什么要拼着个老命都要坚决坚持坚定地支持自己家的子弟好读书、读好书和读书好呢。

　　虽然俺们剩州这地儿的，跟沿海的江浙那边比，根本就不是一个出人才的地方。就是跟省内的博士乡、教授县比，也差得老远。可自从321年前出了范进范老爷这么个读书如同钻鼓皮，考式就要考到老的，屡读屡试，屡试屡不中的，就这么东西之后啊，坚持读书已经蔚然成风，可就是俺们这地儿，自范老爷那阵子后，基本没几个中举的。到了新社会，参加高考的，又没得几个人考上上，这好不容易，花了十几年参加高考的桐油罐子马伟，好不容易地考上了呗，刚刚开始要享受人生是，这下又没了，唉。

　　人们在叹息之余，难免会数落俺们剩州这地儿的土地菩萨不灵醒，祖宗先人不保佑晚生后辈。这种数落就像有些地方因为长期不下雨，人们就把管理风雨的龙王雕像从庙里抬出来，抽他奶的一顿，或者打他爷的一餐，反正就是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快呗。不过发泄归发泄，继续鼓励读书这个习惯还是一直被遗传了下来。所以范进这个老桐油罐子，还是值得人们把他当作榜样一样供奉起来的。

　　所以这次大会，大家还是一致公认的，要大兴好的学风和好的文风，也要大兴好的拼搏之风，大会有意无意无意地提到了马伟，俺们的这位跳水救人的英雄，但对于他那个高考考了十几年的锲而不舍的精神，大会只是一笔带过，因为公然鼓励大家花这么长时间去复读恐怕不好，如果俺们各家各户的子弟，都像毛雪飞一样，二十出头了才初中毕业，更不能提范进范老爷一直考到六十岁，白发皓首了，还在考个不停。

　　“同志们，我们要学他们的这种精神”，台上的主讲嘉宾已经在麦克风里给这次故里命名大会和321年纪念诞作了一个精神定位，“大家把他们作为精神偶像，是要学他们那种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革命干劲”，不过说到这里，主讲嘉宾话锋又一转道：“但俺们如果发现此路不通是，也不要蛮干和苦干，要开动脑筋，发动机器，换一个方式去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很显然，主讲嘉宾说到这里时，他是针对台下有些人的议论的，虽然俺们剩州借范进范大老爷的历史掌故搞了这么盛大的一个活动，虽然大家都这么积极的参与，又虽然很多出门在外的乡党和乡贤不远百里的、千里的――不过还好，没有不远万里的，因为俺们这地儿出不了这么有名的读书人，就是范大老爷，书读到六十岁，也只是在国内做官行走，没有搞到国外的――他们回到家乡，体验家乡的变化，拥入家乡的怀抱。主讲嘉宾讲到“拥入家乡的怀抱”的时候，他忽然就这么一下下的，想起了开会前，在套红报纸上，那个跳水救落水少年的马伟，虽然他们不认识，但如此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在他来剩州的前几天，划上了休止符号，你说一方江水养育一方人，将心比心，他想到这里，怎会不悲哀呢，于是他的声音开始哽咽了，开始变得低沉了，甚至他那个有点雄浑的男低音的哭腔也开始感染与会的每一个人。

　　“这个主讲嘉宾肯定是俺们剩州的”，坐在台下的毛雪飞很坚定地认为，这个搞主讲的同志，一定是俺们剩州人，因为如果不是老乡，他的这种哭腔和哽咽不会显得这么自然，又因为，人在悲伤的时候，往往会把真情很自然地流露出来，当然，除非他是表演艺术家，不过雪飞一想到这里，就为自己的思想丑陋和卑劣感到耻辱，他很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嘴巴子，不过他转眼又一想，人生不是表演吗，呵呵，也许是吧，反正他这个时候就当是人家最真实的感情流露吧。

　　“不过让大家这么哭着总之也不是太好”，就在台下的毛雪飞突然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妥的时候，主讲嘉宾好像也发现了苗头不对的地方，他立刻马上意识到，不能把庆祝的大会开成追悼会，虽然俺们剩州的这位范进范老爷的追随者马伟同学的的确确去了，但他毕竟是为了勇救落水少年而牺牲的呀，这种牺牲，不仅是他的光荣，也是俺们这地儿大家的光荣，大家应该化悲痛为力量，应该为俺们的英雄感到高兴，因为英雄已经将自己化为了俺们剩州历史的星空里，又一颗闪亮的星星，跟范进范老爷一样，照耀着俺们剩州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

　　于是主讲嘉宾立即马上加迅速地提高了发表讲话的音量，是的，不能再低沉了，同志们，要振作起来，于是他继续“拥入家乡的怀抱”的话题就势发挥，并大声说道：“他们回到家乡的怀抱，有点已经落地生根了，就在落花生一样，将这根深深地扎进故乡的土地”，他说到落花生的时候，突然就这么的咽了一下口水，这个细节，一下子被坐在台下不远的毛雪飞看到了，他心里暗思道：“这个家伙怕不是饿了吧”。

　　不过接下来的话，令雪飞有点儿震惊，因为主讲嘉宾将这次活动与当下的搞击长江洪峰、防汛抢险和救灾联系到了一起，这一下子，就将整个活动提升了不止几百个当量，估计已经提高到数以千吨级的当量了吧，他不知怎么此时此刻想到了当量这个能量的单位名词，不过那个年代可还没有正能量这个词汇，不过如果在现在这个时候的话，估计雪飞已经能想到正能量，而不是想到日本广岛和长崎的那两颗原子弹上面去了，但话又说回来，想到原子弹也没有关系的，因为此刻他只是用这个超级大炸弹的能量级来类比俺们这位主讲嘉宾说话的威力，当然这种威力不是破坏力，而是推动力。

　　为了能得到这种动力，于是雪飞又继续竖起耳朵听了起来。“眼下，长江洪峰已经逼近我们到我们的脚下了，大有兵临城下的危机”，只见主讲嘉宾这个时候，不仅只是用口对着麦克风，而且不用上了双手，他几乎是捧着麦克风，这个时候，雪飞还以为嘉宾是为了对眼前这个麦克风表达敬意，其实他错了，您想想，麦克风只是一个通话的工具，对它不必有什么敬意不敬意、敬畏不敬畏的。主讲嘉宾只是为了努力抑止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不过也许是冲动，但至于是什么动对于雪飞和台下的一干听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大家要的那种情绪价值是一种健康向上的力量。

　　且听主讲嘉宾接下来的演讲，雪飞心里已经将嘉宾的讲话直接提升到演讲了，因为一般的讲话只是领导念念秘书事先准备的稿件，可演讲就不同了，虽说也有稿件作基础，但演讲需要主讲的人声情并茂，必要的时候，连肢体语言也得派上用场，就在雪飞寻思着主讲嘉宾这个时候应该搞出个肢体语言以强加他说话的威势的时候，只见主讲嘉宾还忒么真的站了起来，居然还真的挥动了一下他的胳膊。“呵呵，不过要是换了大领导，新闻通讯里估计要这样写了，领导挥动着巨臂”，雪飞想，不过哪有什么巨臂了，除了类人猿有这个畸形的东东外。

　　雪飞想到这里，兴奋之外便又有点内疚起来，不过说内疚的话，还只能说明他毛雪飞目下还年轻，还知道有羞愧的感觉，可是几年或者多年以后，他连一点这样的内心挣扎都没有了，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已经麻木了，麻木得不需要用挣扎来弥补内心的不安了，当然这是后话，这里还是不去说的罢。

　　单说毛雪飞为自己的揣测感到内疚的同时，他的心里又升腾起另外一种情绪，那就是佩服，他佩服主讲嘉宾的演讲技术和演讲口才，特别是那个控场能力和调动人情绪的能力。就像当年那个小胡子的家伙在外国发表关于奋斗的演说一样，当时全场的人们就像疯了一样，跟着这个家伙的节奏，开始疯狂，也开始着迷。

　　毛雪飞也喜欢甚至很羡慕这种能力，这才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魅力，就跟项羽看到始皇帝声势浩大的仪仗时的感叹“大丈夫当如是”一样的羡慕，甚至嫉妒。可一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后悔了，他后悔的不是项羽，也不是始皇帝，而是他还不晓得眼前这位主讲嘉宾的来历呢，是上面的官员，还是哪个学术机构的讲师。因为俺们剩州那个时候，已经有很多学术机构里不安心搞研究，却又口若悬河的人到处“走穴”了。这走穴以前主要是针对演员或者歌唱家们在正常上班之余到外地接私活搞点外块的一个概念，不过到雪飞走上工作岗位的时候，这个概念的外延部分已经相当的扩大了，基本适合所有接私活挣大钱搞外块的人们了。

　　不过听主讲嘉宾的口气，倒不像是一个接私活的，倘若是接私活搞演讲的某学术大师，其讲话不可能有这么充足的底气，因为是私活，所以说话都是特别的谨慎，生怕被人多的人知道似的。眼下的这位嘉宾，你看他面色红润，腰背儿挺直，目光坚定且不遮掩。一看就是一个来自上级部门的一位老大，此时，台下的雪飞同学几乎可以坚定自己的看法了，可他又后悔起来，自己现在连人家的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啊，真他奶的罪过，“罪过啊罪过”，此刻，他真的好想连刮自己N个耳刮子。活动先前开幕的时候，主持人介绍重要领导和嘉宾的时候，自己一时胡乱瞎想，没有在意听台上的报幕词，一想到这里，他立马有些要捶胸顿足的感觉了，这个感觉比抽自个几个耳刮子更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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