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其实秦部长从这个年轻人那一刻的表情，和他刚刚说话的口气，就已经知道了老蔡早已跟毛雪飞串通好了的。古话说，看破不点破，古话又说，毕竟逝者为大。看官你想想，这个时候，谁会往一个亡灵的身上再撒一把盐呢，先俺就说过了，损人不利己的事，他老秦可不会干的，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况且，他这个人只打击自己认定的目标，那就是谁是升路上形成阻碍，就是他利益的绊脚石，他就敢于出手一击。想到这里秦部长微微一笑，对雪飞道：“没事没事呢，我只是随便问问”。

　　这时廖部长挠着个头走了过来，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老秦跟毛哥和雪飞的问话。起先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几个人的表情，非听又似在听他们交谈的内容。参与其中，又常置身于事外，这可是廖部长一惯的作风。

　　秦部长见廖部长踱了过来，正要支走毛雪飞。这时不待他开口，那厢廖部长先发话了：“稍慢点，稍慢点，老秦”，他边对秦部长说，却把个油光水滑的头对着毛雪飞，仿佛显得很关切地道，“小伙子，毛那个什么来者，对了，你们这个毛哥出事的时候，你就在江边?”

　　雪飞见时一把手部长问自己的话，不免有些紧张，不过一旁的秦部长给他打气道：“部长问你话，你直说无妨的，不碍事”，“不碍事”这绝对是俺们剩州和余店这沿江一带的方言，就是普通话里“不要紧”的意思差不多，虽然含义差不了多少，可这毕竟是一句方言啊，就是这个不碍事，一下子将雪飞的心与秦部长马近了许多，想不的秦部长心细如发啊，雪飞忍不住颇显感激地看了一眼秦部长，知道这是老秦这个老乡在跟自己鼓劲呢，呵呵，关键是刻还是老乡好。

　　“当时就在江边，俺们毛哥救人的时候，俺和俺们报社的老蔡都在”，已经没有刚才的紧张了，说起话来，相当有逻辑了，雪飞的这话，一下子就提醒了廖部长，毛哥的确是下水救人的，除了他自己，老蔡也可以作证的。

　　“哈哈”，听到这里，又看看年轻人一本正经的回答，廖部长连忙笑了起来，夸赞道：“你小子真会说话，真会说话啊”，说完意味深长地对秦部长道，“这娃儿，我看过他的新闻通讯，写得有文采，有感情，对了，叫什么名字呢”，他似乎在问老秦，又似乎在问雪飞。

　　“毛雪飞，剩州报社的记者，部长”，这厢秦部长代毛雪飞作了回答，同时又朝他努了一下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就在毛雪飞转过身去的时候，廖部长低声对老秦道：“这娃娃是块做新闻的料子呢”，说话的音量不大，但可以足够到让毛雪飞听到。

　　老秦弯着个腰，看着毛雪飞的背景远去，似乎这样在部长面前显得更礼貌和卑微些，岂料廖部长笑道：“哈哈，好你个老秦，你和我，这是谁跟谁啊，还来这一套，把个腰板儿挺直些”。

　　廖部长是巴蜀地来的川人，平时特别爱吃辣，说起话来，嘴巴里都会喷出一股油辣子的味儿来。不过老秦嗅了嗅，今日咋就没有闻出个酸辣味儿来了呢。

　　听廖部长这么一提醒，老秦再次挺直了腰板儿，这下本来就不是太高的他，一下子好像又长了一小截。不过他们两个，一个一把手，一个二把手的，这个时候，可没有时间互相猜忌打哑谜的。

　　“你说这防汛以来，没几天的时间，一下子就搞没了三个人了，你说该咋办哟”，廖部长虽然是一把手部长，此时好像比老秦这个二把手更着急也更紧张。

　　“唉，真没想到，这次出来怎么这么背啊”，老秦一面埋怨运气，一面又好像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是之前的那个马伟，算不算是在防汛期间救人身亡的呀?”

　　“哎呀，你还你个老秦，我的秦部长你有办法哟，个龟儿子，闷在心里咋不早说”，老秦的一句话这一下就提醒了他，他立马茅塞顿开，一扫今日的阴霾，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居然当着老秦的面飙出了一句骂人的四川话。

　　不过这时老秦可没得时间跟廖部长计较骂不骂人的，他们此时的工作重心，就锁定在上不上报的问题上，你说他哪里有时间去在意部长的一声叫骂。现在死了三人，按规定要上报。可上报，那就对他们这个两个省里来督办防汛的大员来，就相当没有面子了，自己不来人家地方上还没死人，自己一来，竟然接连死了三个，这报不报的，可是一个面子的问题呀。

　　以之前的想法，近期一下子死了三个人，是必须要上报的，可令他们犹豫的是，全省各个地方的防汛工作都没有出现死人呢，你这里率先一报，那他这个廖部长和他这个秦部长的，面子上往哪挂啊，况且到时候全省一通报，大家都知道了可能还是事小，要是让国家这个层面知道了，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他廖部长可不想把自己的仕途止步在省里，虽然按副部退休的年限，他只有三年的时间了，他可不想浪费这最后的三年，他还想在这最后三年的光阴再搏一搏，争取搞个正部的级别离休，岂不美哉啊。

　　既然廖部长已经是班子成员的高位了，人家都不想止步，他老秦，还只是一个副部长呢，虽然他这个正厅级的副部长早已跻身高干的行列，可他也还想再努力一把，毕竟他比人家廖部长还要年轻个三五岁。况且，进班子成员是他的梦寐以求，他老秦可不想在如今的这个阴沟里翻了船。

　　现在办法终于有了，呵呵，这困扰老廖一日，令他寝食不安的难题，居然就被老秦这么轻轻的一点，就给他解开了。这轻轻一点，就像古人说的那样，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办法总是有的。又像哥仑布发现美洲新大陆一样，那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哈哈”，一想到这里，廖部长今日的苦瓜脸迅速切换成了一副笑脸眯眯的样子，“关键时刻还是你老秦有办法呀”，此时他真不知怎样向自己的这位部下表达感谢，只好再次重复道。

　　联想到之前这位老下属历尽千辛万苦为自己找方子烹熊熊的那个东西，廖部长马上对老秦表达了既是兄长又是同志般的谢意，他道：“俺哥俩现在啥也别说了，啥也别做了，就静下来把眼前的这个事情办好办铁”。

　　这话的意思，跟公检法司办案一样，所有的大案要案呐，都要办成铁案。因为只有搞成铁板一块，日后才能行稳致远，夜夜才能安枕入眠啊。

　　一听到部长称自己和他是哥俩了，这秦全忠的心里也是一阵又一阵的温暖，心情亦是久久不能平静，感觉跟部长的心一下子真他奶的搞到了一些，就像当年国共合作的年代一样，大家既是事业上的同志，又是亲密的战友加兄弟。

　　于是说时迟那时快的，两个人就这么坐下来，开始工作分工了。二把手秦部长主要是跟进报社这一块，首先要摸清发表救人英雄马伟的那份套红报纸发行了多少，主要发行去向在哪里，当前还库存了多少。他和廖部长最担心的是，这些报纸流向省城或者京城的有多少。这个要责成当日活动的主办方摸清参会嘉宾的情况。另外，关于马伟申报烈士的材料要重新填写，主要是牺牲日期要更改。

　　这些东西，经过两个人这么一合计，老秦心里就有数也有底了，他打算报纸发行摸底的事，主交老蔡办，只是他对这个老蔡太不太熟，要是毛哥还在的话，那该多好，他老秦在俺们剩州也有个体己贴心的人啊。可惜了，可惜了，想到毛哥，老秦心里便生出一丝怜悯来，不过干部当到他这个层次了，要懂得什么时候仁义，什么时候无情，什么叫大仁大义，又什么叫妇人之仁呢。这个时候不是他老秦哀伤的时候呢。可偏偏就是这个毛哥，留下的一大堆难事、糗事，还等着他老秦帮着去擦屁股呢。唉，这一堆又一堆的烦心事，怎么总是缠着他不放呢，一想到这里，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他仕途上的一个坎，可这个坎儿怎么过啊，他到目前为止，心里还没有底呢。不过老廖也应该没有多少底吧，他想。

　　相比老秦的工作，廖部长的分工要简单些，也聚焦些，主要集中在对干部口风上的要求，要让大家口径一致，马伟同志的确是汛期前牺牲的。同时，关于马伟的人物通讯，要以怀念形式重新登报刊发。

　　两个人商量一致，然后握手话别，这阵式搞得相当有仪式感，也相当庄重，仿佛一出了这个门，就不再见面一样。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官儿当到他们这层次，虽然位高权重，但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稍有不慎，便会跌落深渊，不说粉身碎骨这么严重的话，但也至少会搞得遍体鳞伤、斯文扫地。

　　所以两位领导临分手的时候，又是一阵紧紧地握手，搞得像一对恋人又像一双即将生离死别的战友一样，难舍难分，不过还是要分的，因为时间真他奶的不等人啊，于是两个人一恨心，抽手挥别，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没忘了再道一声保重，就分别出了门，这个时候，估计廖部长应该没有时间梳头了的，但他临出门的时候，还是摸出了他那把被摸得锃亮满是包浆的牛角梳，在头上几颗稀疏的毛里面认真地梳了梳，这样他才放心地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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