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方密之的故事――零丁
有句话形容现在的年轻人:上学上进之间选择上香,求人求已之间选择求佛。其实早在三百年前方密之便成为了先驱开始践行。
方密之不知道的是,他早就被地方政府盯上了。与方密之的无欲无求不同,地方政府事业心极强,迫切希望着能做出业绩亮瞎上级的狗眼,只是地方太小,权力不足,施展空间不大。在这种情况下,想做出点大事必须和地方上的大人物扯上关系,而方密之这样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的大人物正是突破口。于是地方下放将方密之纳以了监控范围,希望方密之有些不规矩的小动作。
只是这些日子来,方密之老老实实当和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地方官员钓鱼执法的机会都不给,这让地方政府很失望,甚至有些着急,真想当面批评方密之太怂,没有血性,嘲笑他忘记了家仇国恨,恨不得为方密之牵线搭桥联系反政府武装,鼓励方密之支楞起来反清复明。
地方政府不知道方密之的痛苦煎熬,方密之也不知道地立官员事业心爆膨,他一直在努力苦修,但一直不能顿悟不了。曾以为自己有慧根有灵性,如今忽然发现自己纯粹是个浊物蠢物,越努力修行,俗念越深痛苦越重,痴心邪念凡心益炽,不但到不了彼岸,反而在苦海中差点淹死,显然是走火入魔的症状了。
方密之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出家修佛的料。寺里确实没有俗人拿俗事打扰他,但他自己始终沉迷苦海无法回头。这段时间他阅读了大量的佛经禅理,博文强志,相信自己是个佛学大家,可以与一切高僧问难,但这对他静心没有任何帮助。
在当和尚的这段时间,外界仍然一如既往纷纷扰扰,苍海桑田、国破家亡、生离死别等一切让方密之恐惧,他无法视而不见,无法无动于衷,无法安心修佛。
方密之迷惑了。他从小极度聪明,但凡所学,一点即通一学即会,甚至没学过的也会触类旁通,从来没有解不开的迷题,没有读不通的书籍。怎么现在就学不会禅理佛法?
深思一阵后,方密之得出了结论:这次又不是我错了,是法错了,是道错了。法典中指的本就是一条死路,又如何到达彼岸?
佛门虽广不度无缘之人,自己为什么不佛无缘?方密之又卜了一卦,发现果然还是名字出了问题,于是又双����改了名字。
我们很奇怪,方密之为什么要折腾这个名字?名字就这么重要吗?这么聪明个人为什么会咬住这点封建迷信不肯松口?
方密之的智商不用怀疑,他的智商不仅不比我们差,事实上比我们强上百倍。我们不迷信改名字,只是因为我们不懂名字的重要作用,因此科学算命的大师们经常说“赐子千金,不如授子一艺;授子一艺,不如赐子好名”。我们如研究透了并改了好名字,没准早发达了。
当然了,有人认为这是胡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欲灭我我灭天,现在的名字挺好,不改了,爱咋咋地!
折腾一阵后,方密之终于想明白了,既然无法放下深深眷恋的大明,那就别强求自己无情,陪它走完最后一程好了,救不了也送个葬吧。便如心爱的人将离去,陪着她走完最后一程、眼睁睁看着她离去固然痛苦,在默默中煎熬等待着结果也一样让人揪心。
医不自医,人不度己,方密之的慧根不足以让他看透世间的纷纷扰扰,不足以帮他放下了出家的执念,在研究佛学、医学和科学的同时,方密之又联系一些同志同仁,组织反清复明。
方密之知道,他的国、他的君已病入膏肓不可医治,但他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万千人吾往矣,这才是真正的勇士。
当然了,在下意识中,方密之知道,大明复活唯一的机会只有求助中冥冥中未知的神佛,这也是他入禅求道的又一重要原因。
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方密之的不轨行为很快被地方官员发现了。地方官员乐坏了,期待了这么多年,终于逮到了方密之勾结其它反政府势力的实锺,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将方密之从庙里捉了出来投进监狱。
监狱伙食虽很差,不过偶尔也能见些荤腥,至少比当和尚强多了。
地方官员抓了条大鱼,很是兴奋,亲自审问方密之,同时也想做做方密之的思想工作,若能将其驯化更好,这可是当初的太子师,争取过来为清朝所用绝对是大功一件。
做思想工作不仅是语言艺术,说学逗唱远远不够,还得懂得心理战,软硬两手都要抓,特别的硬的方面不能含糊。人性本贱,三句好话不如一马棒,该发狠时还得发狠,掏出刀子吓唬往往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效果更佳。
为了尽快驯化方密之,地方政府除了精心准备说辞,还准备了必要的道具:一件清军的官服和一把钢刀。
二者的含义都太明确了:官服意思着体制内,可为人民服务,也可以欺男霸女作威作福时;刀子的意味很明确,表示朝廷非常暴燥和没有耐心,非友即敌,别想着胜利者会有宽恕仁爱,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便留下了近百万具平民尸体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朝廷给你机会你不要,那就别怪朝廷心黑手毒。总之地方政府希望方密之能借坡下驴转型发展,实现个人与政府的双赢。
这个选择不难作出,大多数会选择前者,甚至是为了当官挨上两刀也值了。
方密之不是我们这样的俗人,自然有与众不同的想法,他轻轻瞟了一眼官服,又像看白痴一样充满同情地看了清军官一眼,不卑的亢走到钢刀处停了下来,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宁死不降的态度十分明显。
他曾经拒绝了隆庆、永历的当官邀请,可以看出这时他对当官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他曾经冒着被李自成杀头的危险给崇祯哭灵,可见其不怕选择钢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正常情况下,生存是所有生物的第一需求,蝼蚁尚偷生,何况于人!大千世界,万里江山,风花雪月,俊男靓女,吃喝赌赌,世上有无数美好的东西值得眷恋,好多少人情愿卑微苟业悲惨地活着也不愿痛快壮烈光荣去死,哪怕生活在粪坑,也用诗和远方来来作为活下去的信念。
但奇怪的是,这个世界上总很多人微笑着面对死亡,张开双臂去拥抱地狱,抱着死神的大腿跪求带走。这种反常的现象往往有三点原因:
一是痛苦,有些痛苦深入骨髓比死更可怕,这时死不但不可怕,反而是解脱,死神的狞笑比情人的微笑更让人着迷。
二是生无可恋,眼中的世界只有丑陋灰暗,没有任何温暖和温柔。
三是觉得死的值当,义之所在,身可以殉,用死亡换来事业、信念和感情的胜利。
回到主题,方密之为什么要选择死亡?因为以上三点全占了:风云突变,万里江山尽归别姓,他痛不欲生;残明内部争权夺利丑态百出,“西南更望层云黑,谁把新亭泪眼看”,他生无可恋;早就想以身殉国,以死明志,胜于苟活在世,恨不死在甲申之日。
贪生怕死是天性,从容赴死则是失去了人性,三观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筹,升格升华或者是扭曲变态了。
这么看来,方密之有病。
此外还有一个说法,方密之被抓前曾起过一卦,卦象显示此行有惊无险,因此他敢强项硬上。
地方政府被方密之的蔑视深深伤害到了。他劝降方密之固然是立功心切,也是显摆胜利者的身份,想找找优越感和成就感。没想到方密之油盐不进,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由的心头蹭蹭往外冒火,你他马的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是我胜了还是你胜了,怎么就没有被打败的觉悟!不要求你磕头求饶,至少表示出来尊敬的态度和认赌服输的样子,别用这种居高临下的眼光看着我行不行?真当朝廷是泥菩萨不敢弄死你?
同时地方官员觉得自己也有病,如果没病为何要逼一个思想反动的和尚去当官。
病人何苦为难病人,最终,地方政府莫名其妙地将方密之无罪释放。
经历了这次牢狱之灾,方密之想开了,什么国仇家恨,随它吧,随它吧,一转身不再牵挂,清人入主中原已是定局,何必再作无谓牺牲,且清人的管理真的不好吗?国家统一了不好吗?
方密之不去想这些问题,他又改了名字,继续从事老本行――当和尚念经,采药无证行医。在念经和行医的业余时间,方密之将过剩的精力用于研究科学和发表论文,出版了大量关于古文学、古哲学、礼乐、律数、声音、光影、天文、地理、文字、书画、医药、琴剑、技勇等专业论文和诗、词、剧本等文学作品。
就在方密之准备老死山林时,官兵又上门了。这次是有人举报方密之和一些复社分子有联系,在其僧衣的掩盖下是一颗意图推翻新朝廷的险恶用心。
朝廷相信了举报人的话,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尚造反比俗人可怕,有信仰之力,有上神保佑,当年朱元璋正是以寺庙为根据地造反赶走了异族。
清朝廷越想越怕,给方密之的耐心也终于用尽了。既然仁慈没有用,那朝廷可要露出獠牙了;既然方密之不想体面,那朝廷就帮他体面。
很快,方密之遭到了逮捕,被押解前往广东受审。
在押解到江西万安惶恐滩时――就是“惶恐滩头说惶恐”的那个惶恐滩,方密之忽然死了,死因不详。有人说是寿终正寝,有说是当年蹭破关节的旧伤复发,有人说是投江殉国,有人说是服了自撰的养生良方去世,也有人说是修佛有成坐化飞升到了佛国。
这么一个僧人、文人、老人,硬是给朝廷逼死了。朝廷做的过分吗?不过分。明明可以无理由直接杀了的,却强行找了个理由,这样的良心朝廷让人无话可说。
方密之这年61岁,本命年,没逃过本命年魔咒。
回顾其一生,可以发现其中有太多的无奈:时代需要的是军事家政治家阴谋家,他却偏偏只是个鸡肋一样的科学家;有能力、有资历、有知识、有学历、有抱负、有道德,却最终一事无成;本是闲着无聊学习的医学和佛学,最终成为其吃饭的工具和一生的事业;一个儒生扮起了战士角色,操起刀子去捅人;想当官当不成,想隐身隐不了;想死时死不了,想活时活不下去;搞反革命作死时被无罪释放,心灰意懒出家不问俗事时被抓了起来。这个世界实在是奇妙的很。
故事终结前用一首诗总结其非哀的一生:
仙佛茫茫两难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用是书生
总结一下明末四公子,方密之与陈贞慧不比冒辟疆与侯方域差,却为何前二人不如后二人更出名?原因很简单:女人。
我们是俗人,做的是俗事,好色胜过好德,不能像某些高尚的艺术家一样反三俗,关注的焦点往往放在一些三俗的事情上。在我们这些俗人的眼中,倾国与倾城才使周郎受重名,听一场劳模事迹报告远不如多看上两眼美女。正因如此,冒辟疆和侯方域与异性有染让二人身上满满的槽点,于是我们津津乐道,而纯粹道德模范的方密之和陈贞慧则让我们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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