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临淮初次听到圣旨时,略显惊讶。武帝没有赶尽杀绝,应当感恩戴德。封王赐爵,更应结草衔环。历代改朝换代,废太子除了三尺白绫一壶毒酒,或者终身监禁于宗人府外,几乎无期出狱。应当感谢武帝的仁慈,还有……这句话他搞错了。死得其所不如苟且偷生,这的确是个好地方。
为何要临时改变主意呢?或许是看他那副巴结讨好大皇子的模样感到厌烦,或是想起了他的已故连妃。那是临淮六岁生日那天。当时连妃备受宠爱,连妃在世,还能庇护他。太子虽然被诸皇子疏远,但依旧笑容满面地在殿前无所畏惧地笑。只是不长眼的刺客又来搅局。杀手混在舞姬中,前来刺杀太子。朝阳殿一片混乱,清丽脱俗的连妃一身飘渺的裙纱,怀抱着六岁的太子,一手握着无影剑,与杀手们殊死搏斗。久违的莲花剑法再现江湖,一战成名,一战成伤。闪电般的宝剑在混乱中绽放一朵朵金莲,招招夺命华丽的剑法击退了杀手,保护了太子,也耗尽了连妃的生命。莲花剑法何以独步天下?以命相搏,只能两败俱伤。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她薄薄的衣裳。
珈珈在朝阳殿内不停地流血。武帝不想见她。无论她如何恳求,侍女们如何请见,换来的都是一句:“连妃好好休息,自然无事。”珈珈撑了一个月,终于回光返照,能勉强支撑无影剑,踉跄进入御书房。她从怀中掏出太子天命石,在武帝面前狠狠砸在光滑的玉石板上。“天命之石?也不过是你编造的东西。你以为你儿子无罪,你不曾生下最可怜的儿子。可是我呢?我临淮呢?”武帝冷漠地看着坐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女子,缓缓说道:“无影仙子,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美人,不愿留在凤鸣山庄做庄主夫人,跑到朕的后宫,又能怪谁呢?”只这一句话,便让连妃彻底绝望了。珈珈最后只说了一句:“记住,临淮也是你的儿子。”
当晚就离开了。“临淮也是你的儿子。”想到这里,武帝不再犹豫,应当饶太子一命。
临淮安静静地跪在他面前,武帝皱眉,将一块裹着小青龙玉佩的布塞进临淮怀里:“你的天命石也修不好,想要就拿去吧。权当是母妃的纪念品也好。”失踪十年的天命之石再次出现在御书房内,少年只是低头:“儿臣一直不需要这个东西。”需要天命之石的是武帝,母子二人一直都不需要。武帝本应勃然大怒,但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如果没有朕的命令,也不必回帝都。”再一次强调。
这样的安排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可惜一世英名,就连倾国倾城的美貌,都被眼前这个看似笨拙、外表丑陋的少年践踏了。
第二天,临淮出宫离京。走的时候,武帝特意派两千精兵护送。至于武帝本人,则不屑再看废太子一眼。只有新任太子想起临淮送他一段路。他和太子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两人无言相对,最后临淮拱手作揖道:“太子请回。”以前的身份用在这位意气风发的皇兄身上,也算实至名归。瘦骆驼比马大。带领两千精兵在武帝面前是大红人召狼。
“你听说了吗?我们国家的太子被西凉害了。带回皇宫都快断气了……”建国都城极北的一个名叫桃花村的小村庄里,一个稀稀落落的人站在林边,桃花村里的客栈没什么生意,往来都是镇上的村民,做的也是上山打猎下河饮水的活计。村民们上山采集一些东西,疲惫不堪,就在桃花客栈里打个盹,顺便让掌柜把东西卖出去。偶尔出现一张陌生面孔,村民们就围坐一边观察。此刻,外出经商的王老五接受了万众瞩目的仰望。他一脚踩在地上,一脚搭在椅子上,坐在一张看不出原色的饭桌旁,敲打着碗筷,露出身体,神秘兮兮地用眼睛扫视四周的村民,村民们纷纷竖起耳朵听王老五生动讲述京城的皇家秘闻,人群中不时爆发出笑声。留着两撇胡子的掌柜见热闹也凑了上来,在人群中找了个位置坐下。山村原本就不热闹,天下又乱得很,村民们很少出门,难得有外出的人回来,大家乐得津津有味地听上一两个月京城的旧事。
“那位太子怎么样了?”“我们的六位将军救了……”掌柜摸着两撇胡子,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听到得意之处,他还忍不住得意地点头,看看大家是否也像他一样得意。不经意间瞥到站在客栈门口的卫知道,瞪了珈珈一眼,厌恶地摆摆手,卫知道连忙抱柴火进了厨房。厨房里烟熏火燎,到处脏兮兮的。卫知道咬牙走了两步,来到炉灶前,哗啦一下把柴火全扔在地上,原本还能放的地方瞬间被柴火堆满。厨师李师傅立刻大发雷霆,挥舞着铲子就要朝卫知道身上招呼。卫知道迅速蹲下身,慢慢整理起来,一根根把柴火堆在炉灶前,还不忘抬头对李师傅笑笑。李师傅正想骂人却被这姑娘明亮的眼睛挡住话头。李师傅无奈,从炉子里拿出四个馒头和一叠腌菜,又从刚炒好的肉里挑出两片肥肉夹在馒头底下。生气地递给卫知道,这丫头从早到现在还没吃过饭呢。珈珈也不客气,嗖的一声接过盘子,兴冲冲地跑到了客栈的柴房里。
柴房里一面堆放柴火,一面摆了一张床。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卫知道把食物放在床前,拿起另一双筷子给云裳。云裳看到她手上沾满泥巴,皱了皱眉,可一看她背上隐隐渗出的血迹,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云裳迟疑了一下,卫知道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放下筷子,走出柴房,到外面舀了一盆水,洗了洗手。原本柔滑的手掌上印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伤口是早上砍树整理树枝刚出来的。大部分伤口是在从森林里逃出来的时候擦伤的。卫知道拉着受伤的云裳走了三天三夜,才看到桃花客栈。云裳看了一眼,拉住她手上深深的两道痕迹。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消散,看来是好不了了。卫知道不在意手上的伤,拿起馒头啃了一口,把仅剩的两块肉夹在一起,放到云裳的碗里,然后又把剩下的那一块夹到了自己的碗里,吃得心满意足。云裳看着眼前这位喋喋不休的姑娘,有些吃不下馒头夹着腌菜。卫知道姑娘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云裳接受了这具身体的所有记忆,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不是这个地方的语言,也不是这个地方的文字。这个姑娘很努力,每天晚上做完活后就缠着珈珈学习建国的语言和文字。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卫知道通过听懂建国的语言,也能认出几个字,但并不熟练。一激动一兴奋,哇啦哇啦的母语就脱口而出。云裳本来想打断珈珈,让她小心点,但想到珈珈一个女孩子家养活自己也不容易,现在她的面貌和身体都换了,哪里有人监视。云裳苦笑一声,集中精神听卫知道翻译的信息。
卫知道无知无觉地分享完小道消息,收拾好碗筷,就去厨房帮忙。云裳脸色阴沉,一口一口把手中的馒头塞进嘴里。看来自己太乐观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多打听些消息。太子是死是废,珈珈亲眼见到才是真的。
云裳的雄心壮志很快被现实打败。刚吃完饭,肚子痛得厉害,在床上翻滚。好不容易疼痛缓解,珈珈意识到问题所在,掀开破烂的被子,脸色苍白。天要绝珈珈。
晚上,客栈的人都走光了。卫知道端着两碗小米粥和一盘腌菜回来了。云裳吃不下,卫知道以为她不舒服,并不勉强。等洗漱完毕,才钻进被窝。靠近云裳时,也意识到了问题。赶紧起身,另外打了热水服侍珈珈换掉脏衣服,帮她洗干净,又从床下取出两人的行李,抽出一个背包里的裤子,准备好备用物品,珈珈脚动不了,卫知道小心翼翼地帮她换好。云裳既羞愧又生气,难受地背对着珈珈靠在墙上。大大咧咧的卫知道姑娘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凑到珈珈耳边,贴着嘴说:“我们这个东西快用完了。这边买不到,以后怎么办?”云裳牙齿咬紧,姑娘,以后再考虑吧,眼前的事才是关键。但是,珈珈到底不敢得罪眼前的金主。转过身,正好碰到卫知道的嘴唇,卫知道忽然睁大眼睛看着她。今晚的月光多么明亮,映在卫知道黝黑的脸庞上,让人不忍直视。然而,那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长睫毛忽闪。云裳感到一阵异动,靠近了些,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刚才的娇艳顿时化为乌有,云裳如临大敌般退后:“你多久没洗头了?”卫知道理直气壮地说:“你多久没洗我就多久没洗。”
自从珈珈附身在这个身体之后,珈珈努力支撑起瞬间崩塌的世界。她推开卫知道,“走,快烧热水,洗头。再下去都臭死了。”卫知道不理珈珈,翻身继续念今天学的新词。云裳没有办法,毕竟也不敢勉强辛苦了一天的卫知道,忍受着一身臭味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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