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六王带西凉太子回宫。所谓“回去”,也不过是好听一点罢了。谁不知道,六王在西凉宫里发现太子过了子时,七个凶悍的西凉士兵已经丧命,太子衣衫凌乱,一件青袍在七尺外被撕得一块块的,只剩下内衣,本应洁白的内衣破烂不堪,即便如此也无法遮住身上斑斑血迹。底下衣服更是令人惊骇,鲜血从那薄薄的布料中渗透出来。太子只是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如同一具死尸般一动不动。六王带着整齐如军的一行人从他身边走过,本不想停留,但太子单薄的手臂匆忙间伸出纤细无力的手腕,一把拉住他的小腿,不假思索地说:“六将军,带本宫回国……”声音不大,但在静谧的西凉宫内,却响彻人心。六王无奈地脱下身上的斗篷,裹住太子,将他抱上马背。
武帝听到太子回宫的消息时,有些惋惜:“为何不让他死在外面?”暗卫乌鸦急忙跪在武帝面前:“要不要属下……”武帝重重地将情报摔在御案上:“晚了……”
太子的事情很快在成国皇宫传开。不知为何,消息传到宫外,离开京城,甚至远乡也都知道了。太子成了成国的笑柄。
一个月后,太子终于康复。却又恢复了一年前在成国皇宫里的日常生活。进入图书馆,难得,年轻才俊乐太傅改变了过去轻蔑的态度,依旧冰冷的语气:“太子坐回原位吧。”太子抬头,发现太傅英俊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一种名为“同情”的神情。太子冷笑一声,坐在最偏僻的位置。一年前,这声冷笑正是乐太傅对太子最平常的问候。太子原本坐在太傅眼皮底下的第一位置,因为一次武帝抽查学习情况,太子背不出,武帝在盛怒之下,让他收拾角落上的座位,美其名曰,把最好的位置留给最需要的人。
太子坐下后,周围一道道目光无意或有意地扫过这个角落。太子咬紧牙关,握紧拳头。显然,太子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不到一个小时,平日里低头沉默茫然的太子忽然站了起来,打断了乐太傅的讲课:“本宫有事,先行一步。”说完,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逃出了圣贤之地。
太子感到一切似乎都脱离了控制。那些人随意践踏侮辱他,周围的人随意嘲笑,咬牙切齿地说不出口:“梁国太子果然多才多艺,就连侍奉男人的本领也比南风馆的小倌高出一筹……”
太子不知不觉走到了桃妖园。桃花妖娆地绽放着,如同十六岁人生的灿烂,青春美好仿佛花瓣初绽;点点花瓣飘落,污秽如同十六岁人生的无望堕落,散落在地上的桃瓣。
太子逃似地跑了出去。
女子娇柔的声音呼唤着太子的心魔。太子停下了脚步,扶着高耸入云的贞木贞男,喘息着,耳边偶尔传来柔和而刺耳的话语:“为何我也不嫁那个混蛋,姑姑,你帮我想想办法……”清脆的女声传来,他隐在树后,看着那三人。一向骄纵的淑妃轻笑:“天下人都知道太子的那件事,说一声皇上也会难为我们……”另一侧的丫鬟拿着手帕,嘲讽不已:“太子被七个男人当作女人用,估计也娶不到女人……”三人毫无顾忌地大笑,却被树后跑出的安平公公吓得冷汗直冒:“太子,您站在这里干什么,您的伤刚好……”
太子一步步走向那片桃林。“太子,太子饶命……”淑妃苍白的脸,虽然太子不受宠,太子之位也坐得不稳,但现在太子毕竟是太子,皇上还是会在意太子的面子。丫鬟拉着礼部尚书的小女儿跪下。尚书的小女儿却有恃无恐,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太子殿下,你来得正好,我要解除婚约,我才不要嫁给一个只能侍奉男人的男妓……”“你……”太子抓住她的手臂,恶狠狠地说道。尚书的小女儿挣扎挣脱了他的束缚,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臂:“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你被七个男人轮奸的事,还装什么清高……”太子脸色发白,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来人,把他们三个抓起来,狠狠打……”“太子殿下……”一边的安平公公苦涩地说道。皇上一直不喜欢太子,宫中上下都知道,储君即将来临,只有太子还不知情罢了。淑妃一直受宠,尚书又身居高位,听了太子的话,打了淑妃,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他们都安静地低头跪在地上。太子气血上涌,红着眼睛,气急败坏地喊道:“滚,你们全都反了……”
太子疯狂的叫喊引来武帝,还有跟随武帝的诸位皇子和大臣,原本打算去梅园赏花顺便商讨一下西凉善后的处理。武帝看到闹成一团,有些不悦。“你烦什么……”
“太子,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惩罚淑妃?”武帝的目光停留在太子身上。太子一身淡青色丝绸,脸色因激动而泛红,唇色也红润,仿佛在寒冬中挣扎求生的傲梅,必定在春日盛开的最后一丝冬的气息。太子抬起头,只是不动地看着武帝。武帝有些不耐烦:“安平,你来说……”安平张嘴颤抖地跪在地上,一句话断断续续地说:“刚才……淑妃和小姐说了几句话,惹得太子不高兴……”“淑妃说了什么,让太子这么生气……”武帝不屑地看了眼普通的太子雕像。太子终于抬起头,直视武帝,肩膀也向前倾斜,摆出防备的姿态,这一刻,他化身为狼,仿佛只要武帝稍有动作,就会扑过去狠狠咬一口。武帝笑了笑,他也只能这样了。安平不再说话,只是不停地磕头,额头都磕破了,却什么也没说。武帝一脚把他踢开,随手指了一个小太监,那太监刚来不久,还没学会看脸色说话,战战兢兢地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尚书小姐说,太子一个人服侍了七个男人……男妓……不会娶女人……”“够了……”武帝咆哮一声,小太监吓得不停磕头。
“父皇现在满意了吗……”太子的脸色由白转红,最终在武帝一声“够了”后落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武帝的脸色也由白转红,又变成了青色。作为皇帝三十年,他终于无法再控制自己。
“把他们三个拉出去斩了……”第二天,礼部尚书辞官回乡。
武帝四岁登基,太后垂帘听政十年,武帝终于在十四岁时掌握了大权,太后退居明宫,吃斋念佛。十六岁亲征,大败南蛮。之后安分守己地在一角休养生息十二年,轻徭薄赋,历经十年民富物阜,积蓄多年之力攻打西凉,极好战三年,却兵败西凉,不得已送公主和亲,作为人质送到西凉。
然而,西凉为了高枕无忧,增加筹码,在一年前要求成国送太子作为人质。武帝果断地将太子送到了西凉。不过短短一年,他又挥师北上,大败西凉。损失不过数千士兵,一个公主,还有一个太子。
“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那个太子?还没见到那个太子,就听说太子连喊三声‘打我,打得我死去’……做太子做到这份上,也是挺失败的。没有一个太监宫女愿意听他说这些。”
那天武帝确实应该满意。在群臣和众皇子面前,太子的骄傲与尊严被踩在脚下,永远无法再站起来。武帝原本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无论如何,太子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亲自册封了太子。
太子为何不干脆死在外面呢?否则也不会发生这一切。也好,也好,整个成国都好了。
武帝坐在龙椅上,神色庄重,最终将视线落在太子的位置上。太子十岁入朝,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今天,他才发觉那个位置上的人并没有坐在上面。那个人坐在上面会做什么?他会做什么?太子从未知道他在上面会做什么。
“太子呢?”武帝开口问道。这是武帝第一次在朝堂上提起太子。群臣争论戛然而止,不知所措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帝王。无人回答。武帝只是问了一句,群臣却继续热烈讨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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