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昭看了一眼，正要抬步离开。

　　咔嗒。

　　门忽地被从里面推开。

　　她脚步一顿，转头看去，对上一双苍老却在看见她时骤然绽放光芒的眼睛。

　　怕是、走不了了。

　　“小昭来啦~”

　　盛厚德拄着拐杖快步往她这边来，送他出来的盛熠视线还没来得及从顾宁昭身上收回，连忙快步跟上他。

　　顾宁昭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

　　“盛爷爷。”

　　她礼貌地唤了声。

　　抬眼对上盛熠的目光，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盛厚德开心地应了声‘诶’，笑得嘴巴都没合拢过，“是来找小熠的吧，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外边儿多热啊，来来来~”

　　他边朝顾宁昭招手，边瞪了眼边上的盛熠。

　　“臭小子，小昭要来也不跟我说，要不正好碰见了，我差点就和小昭错过了。”

　　盛熠无奈失笑，没有解释，任由爷爷误会自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顾宁昭会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

　　距离上次施针才过去没几天，应该还没到下一次的时候，她也没有提前跟他说。

　　他哪里知道她为什么来。

　　顾宁昭张了张嘴，想说她只是路过，并不是来找盛熠的。

　　但是看见盛厚德那张布满了灿烂笑容的脸，和看着她温暖慈爱的目光。

　　心里的某处兀地陷下去一块，喉咙发紧。

　　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她抿了抿唇，说了声‘好’。

　　就这么跟着盛厚德走进了盛熠家。

　　盛厚德笑呵呵地走在前面，顾宁昭和盛熠在后面并肩而行。

　　盛熠侧着头，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

　　顾宁昭抬眸，瞧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对上他的双眸。

　　他弯着腰凑近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清晰可见地倒映出她的身影。

　　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就这么淡淡的，又带着些许疑惑的眼神。

　　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眼底似是有点点碎碎的流光浮动闪烁，仿佛散着清辉的月华。

　　好看地叫她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其实很少和人有这么近距离的对视。

　　太真实，太赤裸。

　　好像所有的情绪和心思都会被一览无余。

　　她更是厌恶看见那些人眼底肮脏、只会让她感到恶心的眼神。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

　　干净透彻，似是一潭洒满了细碎金光的湖水，璀璨闪耀得有些晃眼。

　　“嗯？”

　　不知道她愣了多久的神。

　　耳边响起他的疑声，顾宁昭回神，压下心里不知为何掀起的涟漪。

　　她眼睫颤了颤，面不改色地回答：“复诊。”

　　两个字一出，她下意识地懊恼了下。

　　明明可以说‘路过’，为什么要说这么理由？

　　她也不清楚。

　　盛熠怔了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哦，那你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不然跑空了怎么办。”

　　顾宁昭：“嗯，下次提前说。”

　　随着盛厚德走进去，她真当是先给盛熠的腿检查了一下最近的恢复情况。

　　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她就提议要离开。

　　“这就走了？”

　　盛厚德急了。

　　“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让你专门跑这一趟，就这么直接走了，那多不好啊。”

　　他说着，斜了眼盛熠。

　　“是吧？”

　　示意他也赶紧说点什么。

　　不然人家姑娘就要走了。

　　盛熠对上顾宁昭的眼睛，第一次觉得开口邀请别人一起吃饭是件有点困难的事。

　　“那个、要不一起吃点？”

　　盛厚德：“……”

　　他这个孙子，什么时候嘴这么笨了？

　　他无奈地只好再次开口挽留，“现在也快到晚饭时间了，就留下一起吃吧，吃完了也可以让盛熠送你回去。”

　　盛厚德劝说着，

　　“小昭，你等下应该没什么事情了吧？”

　　顾宁昭面对这一老一小轮番留她吃饭，已经到嘴边要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想起上次一起吃饭时的场景，她心下一软。

　　“嗯，没什么事了。”

　　“那就好，那我让厨师做你爱吃的！”

　　盛厚德顿时展开笑颜，乐呵呵地去厨房吩咐厨师做菜了。

　　客厅里，顾宁昭和盛熠坐在沙发上。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安静得只能听见身后厨房那边盛厚德中气十足的声音。

　　顾宁昭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盛熠他家，忽然有些感慨。

　　来华国一个多月了。

　　她待得最久的地方，除了学校，竟然是这里。

　　这个和她都不算有什么关系的人的家。

　　不过短短几百米的地方，那个她曾经向往过、渴望过的家，没有带给她一点美好。

　　远远不及她在这时的好心情。

　　血缘，可以是这个世界上最紧密、最充满爱意的关系，也可以是这个世界上最疏远、最冷漠的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寻找老师，她大概是永远也不会踏足这一片土地。

　　“你其实，不是来给我复诊的吧？”

　　盛熠陡然出声。

　　他刚才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冷静下来，不难回忆起刚才她站在他家门口时那失魂落魄的样子。

　　好似一根浮萍，在风中漫无目的地飘荡，无处落根。

　　顾宁昭闻言，眸光闪烁。

　　侧头看去，沉默着没有反驳。

　　聪明如他，怎么会看不出。

　　盛熠就这么静静地凝着她，目光愈加柔和，如慢慢铺开的海水，经过了日照而变得温暖。

　　“谢谢。”

　　他说，

　　“谢谢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他知道，如果她想走，谁也留不下她。

　　初见她时，她张扬嚣张地和他对上，好似一轮曜日能够轻易灼伤人。可再见时，却是仿佛天上那轮散发着冷光的月，清冷淡漠。

　　即使想要靠近也触碰不到，和她之间总是隔着说不清的距离，就好像月亮外拢着的那层朦胧的光。

　　她好像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没有谁能让她停留，没有地方让她觉得值得留下。

　　她仿佛雨后缥缈的雾，又好像清晨冷冽的水汽。

　　只要太阳一出，就会消失不见。

　　盛熠心一紧，突然有了种迫切感，迫切地想要抓住。

　　顾宁昭勾了下唇。

　　“应该是我要谢谢你们，给我蹭了顿饭。”

　　如果不是被留下，她回学校应该是不会再吃了。

　　也没人会再记得，问她一句她是否吃过饭。

　　“小七，没吃饭吧，看看你这脸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小七，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小七，要好好吃饭，别再饿着肚子了。”

　　“小七……”

　　顾宁昭鼻子发酸，眼眶里似是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她眨了眨眼睛，不着痕迹地微微偏过头。

　　压下这骤然汹涌上来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