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点点头,刚要转身忽然又折了回来对我说:“如果晚上万一你听见什么声音响动,你千万别出来。”我开始有点烦这老头了,于是道:“我知道了,我很累,现在就要休息了。”老头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芒,最后看了我一眼这才走了。
我是真的困了,于是便躺下睡了,可是想到我身上带着的资料及枪支。这些都是不能丢的,于是我又起来把窗户关上了,毕竟我已经过了诗情画意的年龄了。
昨天是阴历的七月十四,现在已过子时,也就是说到了阴历的七月十五了。
我把枪和资料压在枕头下面,闻着洁白的被褥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心想今晚总算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了。
睡到大约后半夜,我感到好像有什么人在对着我的脸吹热气,痒痒的,很舒服,又很不舒服,于是我惊醒了,我睁着眼睛看着四周,什么也没有。由于我把窗户关上了,所以屋内很暗,我清楚地记得刚才的感觉,是有人在对着我的脸吹气,凭我八年的刑侦经历,稍有风吹草动,我就能感知对方的位置,可现在我可以肯定这屋内绝对没有人。
难道刚才我是在做梦?可是为什么这感觉会如此清晰。
就在我迷迷糊糊又要睡着之际,耳边忽然传来清晰的哭喊声,我“嗖”地一下坐了起来,把枪握在手中。这次我听的很清楚,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街上传过来,而且离我这儿很近。小孩的哭声越来越大,好像止不住。我决定出去看看,我把资料随身装好,手里紧握着枪走了出去。
街上很黑,月亮已经藏进厚厚的云层了,但凭我在刑侦工作中练出的眼神。我还是可以看到至少百步外的事物。我一步一步向那哭声靠近,终于看到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女孩坐在街道中间哭着,我慢慢向她靠近,然后看见一张圆圆的很可爱的脸蛋。我朝她喊,小妹妹,你怎么不回家,在这里哭什么,她转头看了看我,抽噎着,妈妈打我,她不要我了。
哦,原来是个被大人打跑出来的孩子,我心感虚惊一场,一边向她走近,一边问她家住哪儿。在那儿,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却正是我住的那间二层楼的小旅店,就在我一转头间,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朝我射来,是一辆急驰而来的大货车。我急忙往旁边一个侧扑闪了过去,然后就听一声短促惨叫,白衣小女孩被车活活辗压过去,血肉及白色脑浆溅了一地。出于职业本能,我立刻记下车牌照号云K**6742,东风牌大货车。
我正准备去追那辆肇事的大货车,车却在前方停了下来,车门开了,下来一个人,这人一张独特的长方脸,眼角有颗痣。怎么会是他?我吓得险些晕过去,这人正是不久前在严打中被判枪决,而且是由我亲手执行枪决的犯人,当时他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我一共枪决过三个人,一个是杀过三个人的强奸犯,一个是倒卖枪支及贩卖毒品的走私犯,另一个就是他,据说是在逃多年的杀人犯。这三个人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出于惯例,我们总会在执行的最后一刹那,问一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这时候一般的犯人总会痛哭流涕地说,我对不起谁谁谁,而钢硬点的则说,老子没什么可说的等等,而他则说我是杀过人,你们杀我不冤,可是我杀的不是你们说的那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般来说,人到了这时候,真话的机率占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可是既然已经宣判了,而他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我们照旧对他执行了枪决!
那天我枪决完人之后,也觉得有点不舒服,狠狠喝了三瓶酒才提起神来,可是今天我忽然又看到他,我几乎要崩溃了。只见他走到那滩血肉旁边看了又看,惊慌地掉头就跑。我毫不犹豫地朝天鸣了一枪,大叫,郭志刚,站住,你跑不掉的!他的身子顿了顿,仍然头也不回地跳上车。我犹豫了一下,朝着已经发动的货车又是一枪,没打中轮胎,却打在了挡板上。
车开走了,留下一股白色的尾烟在空气中飘浮着。
我朝遇害的小女孩走过去,可是却忽然发现那滩血肉不见了。我顿时头皮发麻,我又想起来,为什么我放了两枪,这么响的声音,这个镇上却没人起来看一眼。然后我联想到一件恐怖的事,难道是被我枪毙的死刑犯回来找我了?这是干我们这行最怕的事,我们内部同行曾有人发疯住进疯人院。
我呈半瘫软状态回到客店,去敲那个老头的门,门里传出老头惊恐欲绝的声音。求你不要来找我,我不是故意逼死你的,你不是逢十五都不回来,你要去找女儿吗?我给你烧纸币了啊,还请了和尚做法……
我现在心情极端混乱,也懒得理他,就朝小阁楼走去,忽然楼上人影一动,仿佛有个白衣少妇走了进去。我一惊,她进去干嘛?我追了上去,开门一看,里面什么人也没有!怎么回事?我的心脏越来越发麻,脑子却越来越清醒,这间屋子更像是女子住的房间,那床,那被褥,还有那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花……我住的是死去的人住过的房间。我又气又怒,又惊又恐,忽然很想冲下去把房门踢开,把那老头抓出来狠狠打一顿,可是又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天快亮时,单位来了车。我坐上便走了,也没有再回去找那个老头。回到局里我把资料交了,领导看我精神不好,放我两天假,我便抽空到交警队事故科查了查,果然在三年前的七月十五那天,就在我住的那个小镇深夜被撞死一小女孩,司机逃逸,至今未捕、获。我还查到另一件事,那天晚上撞死人之后又引起了另一桩命案,原来那个小女孩是被她母亲打后跑到街上被车撞死的,婆婆家怪罪,那小女孩的母亲当晚就喝毒药死了。她的名字叫林楚夕,那客店用的就是她的名字。后来她老公发了疯离家出走,现在就只剩下老头一个人守着那栋房子。
后来我在车辆报废场找到了那辆已经报废的东风牌大货车,锈迹斑斑的,堆在一堆烂车中间。最令我惊恐的是在车的挡板上找到了我那支五四枪打出的枪眼,痕迹崭新。
当天我就坐长途车到了郭志刚的老家,原来郭志刚有个双胞胎弟弟,白小走失了。
至此我怀疑我们枪毙的那个只是压死了一个人的郭志刚,而那个多桩命案的杀人犯很可能是他的弟弟,说不定仍在逃逸。
我把情况向上面做了汇报,并提出辞职。三个月后,我被宣布停职并提前退休,原因之一是我说不清两颗子弹的去向。
这件事发生在七年前,那年我四十二岁。
人生在世,谁都免不了做噩梦。但是,一连三天做一模一样的噩梦,这就有点不同寻常了。这种倒霉事,让老王摊上了。
老王四十来岁,是个普通的机关公务员。一个礼拜五的下午,他按时下班回家,吃过晚饭,喝了一杯自己泡的药酒,看了会儿电视,10点多钟就睡下了。刚睡着不久,他就开始做噩梦。他梦见自己在正午的街道上走,阳光灿烂。车水马龙。忽然,随着“哇呜”一声震天动地的呼啸,一只斑斓猛虎从临街的二层楼上一跃而下,轻盈落地后就势打了个滚,随即立起身,定睛一瞧,用那双浑浊的黄眼球锁定了老王,再长啸一声,就一蹿一蹿追扑上来。人群立时炸开锅,四下逃窜。
老王那个怕呀!心想:满大街的人,你干吗专冲来呀?他哆哆嗦嗦拔腿刚要逃,老虎已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金黄色的弧线,将他扑倒在地,两爪左右一用力扒开了他的胸腹,张开血盆大口就咬……
老王惨叫一声,惊醒过来。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他鼻腔里甚至充满了虎口里喷出的腥臭气息……实在太恐怖了!
他的睡意全被吓没了,睁着眼挨到天亮。起床后,他心神不宁地去街上逛,似乎在寻找什么。这时,路边一个摆摊算命的白胡子老头儿叫住了他:“这位先生,我见你印堂发黑,失魂落魄,肯定是遭遇什么灾殃了吧?”
所谓病急乱投医,老王便来到摊位前,将自己做的噩梦一五一十告诉了对方,看有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
“你这是小鬼缠身啊!那鬼化:身为猛虎,要取你性命。”算命先生非常笃定地说。
他向老王索取了200元钱。提起毛笔,在一张宣纸上龙飞凤舞画了个符,让老王回家后,把这张符贴床头上,包管那鬼不敢再近身。
老王依计而行,岂料当晚。刚睡着不久,他又做起了相同的噩梦,被恶虎扑倒,扒开了胸腹,张嘴要咬……
看来封建迷信鬼画符是靠不住了,还得依靠科学。星期天,老王来到医院精神科,找心理医师治疗。医师是个中年男子,他让老王在躺椅上躺下后,与他聊天,找寻他连续做相同噩梦的蛛丝马迹。
医师说:“你既然从小到大都没与老虎接触过,那你仔细回忆一下,你小时候,被猫吓着过吗?比如抓伤、咬伤什么的。”“没有!我特讨厌猫,连老虎都讨厌,逛动物园从来不逛虎山。”老王说。
医师继续循循善诱:“女人常被称作母老虎,你受过女人虐待吗?小时候母亲对你好吗……上学时有没有女同学欺负你?你老婆对你凶吗?”
就这么治疗了半天,可惜没有用,当晚老王再一次做了雷同的噩梦。这次他是真的受不了了,精神快要崩溃。早晨起来,虽然今天是礼拜一,可他实在没精神去上班,他便给科长打电话,请一天假。科长是个很凶的老头儿,老王挺怕他,但奇怪的是,今天他格外温柔,连声说:“好好好,你尽管休息,不要挂心工作上的事,养好病再来,不着急。等抽出空来,我们就去看你。”
放下手机,老王充满了疑惑:科长怎么了?怎么对我如此体贴?莫非男人更年期脾气会变和善?
接着,他接到老婆的电话。老婆去南方老家探亲,才去不到一礼拜,可她在电话里说,她今天坐飞机回来,最晚明天一早就到家。
“你不是准备在老家待上一个月吗,急急忙忙跑回来干吗?”老王大惑不解。
老婆心事重重地“唉”了声,说了句“回家再说”,就挂断了电话。
连续三天做一模一样的噩梦,科长突如其来的温柔,老婆意外的归来,这些稀奇古怪的事件交织在一起,令老王不安到了极点。
不管怎么样,这个噩梦不能再持续下去了。一宿一宿地从噩梦中被吓醒,就再也睡不着,瞪着眼到天亮,再棒的体格也扛不住这个折腾法。
城西有座齐云山,山上有个般若寺,寺中有位专修药师法门的老法师,已经103岁高龄,是位得道高僧,很有些灵验。老王决定去他那碰碰运气。他打了辆的士,来到了般若寺。在寺后一间僻静的禅房里,他给正在打坐的老法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倾诉了自己的遭遇,请求老法师恩典,免除噩梦的纠缠。
跏趺而坐的老法师掀了掀两道长长的寿眉,淡淡地说:“反正是在梦里,是假的,它要吃你,你就让它吃嘛!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说完即合眼低眉,不再言语。
老王心中一凛,突有所悟。
入夜,躺在家中黑暗的床上,老王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如果今晚上再梦见老虎要咬自己,决不害怕,决不躲闪,决不醒来,就让它吃,反正是做梦,反正是假的。
也许是“三折肱为良医”吧,深夜,当那个熟悉的噩梦再次出现时,老王没有害怕,他只是把眼一闭,任由老虎扒开了自己的胸腹,一口咬了下去……
“啊——”胸腹间的剧痛令他号叫着醒来。他一摸胸腹,没有伤口,但剧痛仍在。这剧痛令他胸中火烧火燎,恶心欲吐:腹内翻江倒海,即将决堤。他飞快地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卫生间,往马桶上一坐,立即开始上吐下泻,呕吐物、排泄物里竟然夹杂着腥臭的、黑褐色的血丝和肉块。
连吐带泻后,他感到脱胎换骨般地轻松、愉快。他打扫干净卫生,又冲了个澡,这才上床,精疲力竭地呼呼睡去。
这一觉真香,直睡到日上三竿,他是被从南方老家赶回来的老婆推醒的。老婆含着两泡泪,说:“上礼拜你们单位体检了是吧?”
“是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