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气流像听到了什么,猛地向下压了压,三根烟柱缩短了,更为不安地摇曳着。
突然,马兵的手机响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接起来。“马经理,你在哪呢?快到前厅,龙总他们都到了,要看典礼现场。”手下语气很急。
“知道了,我马上到。”马兵还没来得及挂断电话,身体就突然变僵硬了,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变形,上身细长,下身粗短,活像两块哈哈镜拼接出来的怪异造型。
马兵抓起皮包磕磕绊绊跑出了洗手间……洗手间被点燃的三支烟还没来得及烧完,就被一阵莫名的风吹到了地上。
龙总对典礼现场很满意,他意味深长地拍着马兵的肩膀说:“这个工程,你费了很多心思,辛苦了啊,明天启用典礼后,咱们好好喝顿庆功酒。”听了这话,马兵脸上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晚上11点,威龙能量馆大门紧闭,小王和小李也缩到门卫室看电视去了。
一直躲在消防通道里的马兵开始在走廊溜达起来,他有意避开监控摄像头,又回到那个诡异的洗手间。
洗手间只有两盏夜灯值班,昏暗了很多。马兵从包里掏出茅台酒、纸钱,还有一张年轻人的黑白遗像。
马兵在洗手台上摆好遗像后,点燃了纸钱,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他一边耐心地拆分纸钱,让燃烧进行得更彻底,一边嘴里念叨着:“对不住了,兄弟,哥今天来送你,希望你别怨恨我……”
那股充满邪气、来路不明的风又出现了。还没燃尽的纸钱碎屑,被风卷起,在镜子前肆意飞舞起来,马兵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洗手间的门被人踢开了,副总龙斌满脸杀气地站在门口,冷冷地说:“马经理,我们不是说好了,这事,谁也不准再提吗?”龙斌那种老总独有的傲慢口气,加上身后肃立的小李和小王,显得十分霸气和匪气。
马兵两眼看向地面,什么都不想解释。
“我这两天看你不对劲,你刚才假装开车回家,中间又兜回来藏在馆里,你当我是瞎子啊?”龙斌紧走几步,一脚踢飞了马兵的包,包里还没来得及烧的纸钱,瞬间散落出来。
“一个死人,值得你……”龙斌话刚说了一半,后半句话突然硬生生憋回去了。因为那一面镜墙,在昏暗中又开始波动起来。
“咯咯”,那分明是人的手指,在玻璃上慢慢拖动的摩擦声……龙斌的脸色开始由红转白,由白转黑,最后变成高原缺氧般的灰紫色。
“林……林……”龙斌嘴唇颤抖着,眼神死死盯着镜墙上荡漾着的邪恶波浪,波浪每一次向他前进,他都会挪动着后退。
镜子上的波浪越来越多,整个洗手间在镜墙里的形象被挤压变形到奇形怪状。“咯咯”声越发紧密,随即开始出现玻璃的碎裂声。镜子上出现了裂纹,然后像憋足了劲头一样猛烈地爆开,碎玻璃四散飞迸。
“啊,不……林克强,不是你!”龙斌的脸被飞迸的玻璃碎片削开了几条口子。镜子后面是一堵水泥墙,粗糙不堪的纹理展示着劣质的施工技术。
两个保安架着双腿已战栗到无法行走的龙斌,向门口退去,镜子爆炸的波浪似乎远没有完结,整个顶棚又开始发出“咯咯”乱响,正方形的天花板一块接一块地掉落下来,吊顶框架也开始扭曲。
马兵被一块天花板砸中了额头,鲜血直流,他全然不顾这些,开始狂笑起来:“哈哈,林克强,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随后,整个吊顶框架伴随着大量尘埃垮塌下来,仅有的两盏灯也熄灭了。偌大的洗手间,伸手不见五指。死一般的寂静后,不知什么地方的电路开始冒出蓝色的弧光。
龙斌挣开两个保安谄媚式的搀扶,借着仅有的一点蓝色弧光,他似乎看到,有一个人从镜墙爆裂后露出的水泥壁面里爬了出来,先是一只流血的手,然后是破损到露骨的胳膊……龙斌没等那个人的上半身全爬出来,就已经昏过去了。
威龙能量馆第二天的竣工仪式,依旧正常举行。冲着威龙公司的金面,政界、商界和社会名流,林林总总站了半个广场。
副总龙斌如期出现了,他衣冠楚楚,代表建设方将剪彩用的金剪刀交给公司总裁。他的手微微有些抖,不过颤抖的幅度,还不至于被很多人察觉。
剪彩完毕后,上千只鸽子从鸽笼中飞出,在体育馆前的大广场上盘旋。龙斌拾级站得更高些,等待礼炮鸣放完毕,好邀请一干人进入。
一连串的礼炮轰鸣着,让空气和大地微微震颤。屋宇似乎也在震颤。
敏感的人已经开始抬头去看,体育馆装贴精美的外墙饰片居然在开裂,一条蛇一样的裂缝不知从哪里伸展出来,然后又是一条……整个建筑开始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人群中不时发出尖叫声,散乱杂碎的脚步开始向后挪动。
龙斌似乎不肯相信眼前这一幕,他甚至还往台阶上又走了几步。这时已经没有谄媚的搀扶和拦阻,所有灰制服的保安们都开始抱头鼠窜了。
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后,刚刚落成、耗资数亿、耗时四年的威龙能量馆,在一片弥漫着的烟尘中坍塌下去了……
大家抖落身上的尘土,开始互相问安好时,有人想起了副总龙斌。
他被压在巨大的门柱下面,定了格的眸子,似乎在向上看着什么……
公安局的郎小飞来到医院的时候,马兵已经醒了。他的头被砸得很重,护士悄悄嘱咐问询时间不宜过长。
郎小飞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龙斌被压死了,体育馆里还压死了十几个公司员工和保安。这是一起劣质工程引发的惨案,关于它的质量问题,有关部门正在追查。但追查因质量所引发的刑事案件,却是他的职责所在。马兵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抬起头说:“好吧,如果我交代,算自首吗?”
案情大白的时候,戴了手铐的马兵,在郎小飞的陪同下,去了威龙能量馆的废墟。很多挖掘机、吊车在忙碌着,把威龙公司花费四年建起来的一堆废物拆解开,送往垃圾填埋场。
马兵木然地看着那忙碌的场面,联想起前几年同样热火朝天的场面,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郎小飞说,龙斌大肆偷工减料,从中牟取巨额利润,贿赂质监部门蒙混过关,还指示手下行凶,将掌握劣质工程证据的技术人员林克强打晕后,浇筑在水泥墙壁中——就是大洗手间那辉煌的镜墙背后。
郎小飞把马兵所经历的那些奇异情况,归入建筑构架变形所产生的怪声和局部破损。
有人给郎小飞打来电话,说埋林克强的那块水泥找到了,两人艰难地穿过大半个废墟,看见几个工人和公安正围着一块巨型水泥块默不作声。
装林克强的巨大的水泥块,确实有一个人形空洞。空洞里,灰黑色的遗骸,正是林克强……
“兄弟……”马兵一下瘫坐在地上。
下着暴雨的夜晚。三个男人围坐在客厅沙发玩抽鬼牌。
客厅吸顶灯的光线被调到最暗。枯槁暗黄的灯光下,影子打在墙上。三个人,却只有两道影。物理效应使这一幕看起来有点诡异,但他们没有人觉察。
最后抽到鬼牌的人是孙皓。
游戏开始前,惩罚规则就已定好:抽到鬼牌者,游戏结束后立刻去往兽河路唯一的公车站牌处,搭乘今夜147路的末班车。
关于147路末班车,曾发生过一起骇人听闻的车祸。
四年前的1月24日夜晚,下着暴雨。147路的末班车塞满了回家的人,拥挤到车上的每个人之间,都不再有空隙。尽管如此,仍有不少挤不上车的乘客,撑着雨伞在雨中哀声叹气地咒骂着。但10分钟后,他们纷纷庆幸自己没有挤上车。因为那辆公车,从一道没有挂出醒目提示牌的断裂路口,直直冲下了兽河。全车的人,无一生还。
死亡阴影笼罩着1月24日这个不吉利的日子。此后每年的这天,147路的末班车总是无人问津,去年公交公司甚至停掉了它这天的末班车。但不知为何,只停了一年,今年公交公司又恢复了这天147路末班车的运行。
孙皓的那两位同居室友兼损友也因此而玩心大起。
愿赌服输,孙皓认命地来到兽河路唯一的公车站牌处。宽大的站台上,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呆立在那儿,在看见孙皓后,她神色突然一喜。
女人兴冲冲地朝孙皓走过来,问:“小伙子,你要坐147路的末班车吗?”
孙皓点点头。
女人脸上的喜悦更浓了,她把一双鞋子塞进孙皓的手中,说:“请你帮我转交给我的儿子。”
不等孙皓回答,女人说完便兀自转身走掉了。
孙皓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后,才低下头看手中的鞋子。这一看,他瞬间脸色发青,两眼暴凸,因为那是一双纸鞋!
孙皓见鬼似的把手中的纸鞋丢到地上。
很快,纸鞋又被捡了起来,捡拾起的人是孙皓的损友之一罗格。罗格拍拍孙皓还在微微颤抖的肩,不以为意地揶揄说:“今夜147路的末班车,不会真的是通往黄泉之路的死亡末班车吧?”
孙皓的脸色愈发惨白。
另一个损友秦朗看出了孙皓的忐忑,嘲讽他说:“怎么?怕了?看来你注定日后要天天被我们笑是孬种了。”
秦朗的话激怒了孙皓,也唤回了他之前被吓破的胆。在他们两人玩味的目光中,孙皓咬牙上了147路的末班车。还好,车上不止他一个乘客,稀稀拉拉地也坐着几个人。他上车后,罗格和秦朗坐在站台的椅凳上抽完一支烟才离开。之后,他们转身走向停在路旁的一辆吉普车,不一会儿也离开了这里。
吉普车驶向的目的地,是147路末班车的终点站。
罗格接到孙皓打来的电话时,正在开车,于是他顺手把手机递给了坐在副驾驶座的秦朗。秦朗接通,按了免提,孙皓惊慌失措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手机里传出来:“车上坐着的都不是人……他们说……我们马上要进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