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又明的心一阵剧烈地跳动。梅子走在前面,推开了张二河家的门。张二河就站在院子里,铁塔般的身子,一脸横肉,目光看上去仍旧凶狠。江又明的手攥出了汗,张二河压根没死,原来他杀死张二河不过是自己的想象!那一瞬间,江又明感觉整个人快要爆炸了!
张二河在喝酒,都不抬头看梅子。江又明望着梅子单薄的身体,微微有些悲凉的眼神,对自己说,决不能让梅子嫁给这个混账男人,绝不!
张二河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根本不把江又明和梅子放在眼里。甚至,他的嘴里还哼着小曲,一粒粒地吃着花生米。江又明怒不可遏,他回过神,叫梅子回家等着他。梅子迟疑一下,答应着离开了。现在,江又明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一定得除掉这个恶棍。只是带着梅子离开小镇远远不够,张二河会找到她的父母,会欺凌她的亲人。他曾经糟蹋了梅子,绝不能再糟蹋梅子一辈子!想到这儿,江又明的手伸向了腰间,那里挂着一把虽小却无比锋利的水果刀。
半瓶酒落肚,张二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院正中的桂花树下撒尿。就在他仰头看天的工夫,江又明已经走到了张二河的身边,手起刀落,水果刀准确地扎进了他的心脏。张二河似乎很是惊讶,扭过头,木呆呆地倒在了地上。江又明喘着粗气,拿起铁锹掘起桂花树。他得把张二河的尸体埋进瓮里,这是藏匿尸体最好的地方。没过多大工夫,一口黑色大瓮露了出来。江又明蹲下身,掀开了盖子。明亮的月光下,他竟然看到一具骷髅藏在缸中。骷髅围着白色的围巾,戴着眼镜,垂着头。江又明后退两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那分明是江又明自己!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死了?被张二河放进了瓮中?江又明抱住头,完全不能相信这一切。渐渐地,他似乎回忆起了一些模糊的片断。张二河从监狱回来不久,特意请他喝酒。他本想不去,可张二河执意要请。喝下几杯,张二河劝他放弃梅子,江又明自然不肯。张二河说,梅子是他的,谁都休想夺走。然后,江又明知道了以前他曾对梅子做过的事。他怒不可遏,可没等他伸出拳头,张二河早三拳两脚,将他打倒在地。江又明说,只要他活着,绝不会让张二河动梅子。就这样,张二河把还喘着粗气的江又明扔进树下的瓮里,盖上了水泥盖子。
瓮中的江又明直到临死前还挣扎着想爬出瓮去将张二河杀死。而事实上,三年前他就已经死了。爬出去的只是他的魂,在臆想中杀死张二河逃离家园的,也只是他的魂。所以,他进到镇子,所有的乡亲都冷漠地待他,因为他们压根看不到他。张二河,也是一样。
江又明缓缓地起身,再次来到梅子的家门口。梅子笑盈盈地看着他,江又明不明白,为什么梅子能看到他?梅子深情地望着他,正掀开院中梅树下的瓮盖。
她认认真真地对江又明说:“谢谢你。”
打开瓮,江又明看到瓮中葬着一个女孩。身穿红袄,披着绿缎衣服,她的手上,戴着一枚假的翠玉镯子──那是江又明送给梅子的礼物。在江又明死后,张二河又猥亵了梅子,并将杀死江又明的事情告诉了梅子,梅子当晚便投河自尽了。
“我一直都在寻找你,找了你整整三年才找到。我让你重回镇子,让你看看我们的遗骸,好从自己编织的故事中走出来,现在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梅子说着,拉住了江又明的手。
江又明看着梅子,突然想哭。但是,江又明却笑了。和梅子在一起,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愿望,他永远都不应该有眼泪。环抱着梅子,江又明轻声说:“对不起。”
梅子将头靠在江又明的胸前,同样轻声说:“没关系。”
我老家是西北的一个小村子,由于地理位置太过偏僻,每次回去我都不得不忍受长时间的旅途折磨,有将近三十多个小时是在火车和汽车上度过。
那年冬天,等我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三轮摩的在我付了钱后,一声轻鸣便消失了,大门内的老柴狗却警醒地吠个不停。“谁啊?是二小子么?”母亲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我应了一声,母亲趿着棉鞋,给我开了门。
吃完母亲给我煮的一碗酸菜面后,我才想起一直没见到父亲。
“村头张家的老头过世,你爸守夜去了。”母亲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
我所在的村子很小,因此谁家有点事,大家都会出份力,特别是丧葬之事。我们村有守夜的风俗──在人死后,村里每户出一人,拎着一卷黄纸来到主事人家,然后围坐灵堂前,静静地守上一夜,算是对死者的缅怀和悼念。
我对母亲说了一声,便朝张家走去,一进门就看见了灵堂前的父亲。他和大伙围坐一圈,中间是一个破搪瓷盆做的火炉,里面是烧得通火的老树根。我的眼光越过围坐的众人,看向他们身后的灵堂,一张帘子挡住了我的视线,帘子前一个小方桌上放着香炉,里面插着几根线香和一支细竹棍,棍子上系着引魂幡,幡上是曲曲折折的符文。香炉旁边是一盏清油小灯,随着我进来的一股风将油灯的火焰吹得东西摇晃,衬得整个灵堂更加诡异。
我和认识的长辈、同辈打了招呼之后,便让父亲回家休息去了。
守夜是一件很耗人精力的事情,大家就那么坐着,除了聊天,基本没有其他娱乐,对着一盆火,耗着时间。许是白天坐车久了,在火盆旁坐下没多久,我的眼皮就开始打架,面前温暖的篝火更是滋长了困意,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股冷风吹醒了我,睁开眼,才发现灵堂的门敞开着,之前围坐一圈的人此时一个也不剩,只有火盆里的木炭无力地烧着。我站起身,伸伸懒腰准备回家,这时,一只手从一旁的阴影里伸了出来,我下意识地退开一步,睡意全无。
那只手拿了一些劈好的木头,放到火盆里,火光较之前亮了一些,阴影中露出一张脸来──是个老头儿。他穿着一件不知年月的大衣,支着高高的领子,半张脸陷在里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撮花白的胡子。
“谢家仔,想不想听个故事啊?”
父亲姓谢,村里长辈一般都这么叫我。
我看了看屋外黑沉沉的夜,想了想,坐回老头儿跟前。
你们后生仔不知道,其实,很早以前的守夜不是这样的,要比现在复杂讲究得多。
那时守夜是在野外坟地里,身后不是灵堂,而是新起的坟墓,烤的也不是盆火,而是玉米秆。这个烧玉米秆是有说法的,是在给过世的人“烧炕”,好让他们在新地儿过得舒服一些,少打扰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