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渡很愁.
她是镇妖城统帅,从三年前就是了.
可是.
她始终只有十八岁,她理智,可依旧感性,她聪慧,却也是少年.
面对敌人.
她从不惧怕.
从小在北境长大的她,深爱着北境,深爱着这座城.
可是四年4征战,她见到了太多战死沙场的好儿郞.
她擅长打仗.
却也厌倦战争.
她虽然年少.
却时时高瞻远瞩.
十六岁的少年郎,自然可以提刀,征战沙场,事实上,她十四岁时,就那么做了.
北境当然也可以将征兵的年岁向下调,调整到十六岁,北境王权也有这个权利.
她也坚信,北境儿郎亦会纷纷响应.
可.
事情真的只是那么简单吗?
不.
一切远没那么简单,在北境,十五六岁正是娶妻生子的年纪,如果,她是说如果,自己开了这个先河.
将十六岁的孩子提前征入军中,后世皆如此.
何人娶妻?
何人生子?
北境兵员以后将从何处来,这座城又由谁来守,身后那座天下安宁又将何去何从.
父亲和爷爷对她讲过.
身在江家,是荣耀,是富贵,却也是责任,世人言北境是江家的北境.
却不知道.
江家一生捍卫北境,江家儿郎十有九者战死沙场.
身为江家的人,肩头担子很重.
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
她的每一个决策都需要深思熟虑,而非头脑一热.
她必须要保持清醒,要让自己站的很高,看更远.
一直以来,皆是如此.
江渡很清楚.
自己一个决定,承载着的都是万万人宿命.
江家守了北境快两百年.
不能在她的手里丢了.
那个提议是很好,可后果却充满了未知.
她不知道北境承受不承受得起.
可是.
若不那么做,脚下这座城,要如何守,能否守得住.
她从不缺少勇气.
可她也时常患得患失.
归根结底.
她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罢了.
她勇敢.
可她也惧怕失败.
她不怕死,和这城中每一个军卒一样,她从不介意,将自己尸骨留在那城外.
可她也怕死.
爷爷老了,父亲病了,江家这一代,只剩她了,她若是死了,这座城由谁来守,这天下该如何?
想着想着.
姑娘的脸上布满了愁,大大眼里装满了忧.
她叫江渡.
因为她叫江渡,所以她没有自由,更不能随心所欲.
穿堂风来,烛火受了惊,晃晃悠悠,就如江渡此刻的思绪,恍恍惚惚.
初春.
山里的晚风依旧很冷,江渡新衣薄,铁甲寒.
所以.
她也很冷.
不过冷却不是这具身子.
思绪被冻结,她被惊醒回神,将那雪白的手放在唇前,轻轻哈了一口气.
姑娘眉梢舒展.
随后走出了大帐,朝着军营走去.
贴身的兵士问.
小主去哪里.
江渡说要去看看,看看自己的兵.
时子夜.
云川山脉寂静无声,可是漫天繁星下的军营里,却满是哀嚎回响.
许轻舟自城头收拾战场,与一人将一个断了胳膊伤兵送回营房后.
他便就留了下来.
为这些受伤的士兵,止血,包扎,疗伤.
很忙.
也很吵.
地上,卧榻上,桌案上,到处都是鲜红血.
许轻舟的脸庞,也被一些士兵伤口溅起的血也弄花了.
不过看着.
反倒是少了几分病态.
营房里.
篝火明亮.
伤员堆积如山,且还持续有伤兵送来,军医们穿梭其中,跑的跌跌撞撞,喊的声嘶力竭.
天虽寒,却仍然满头大汗.
即将力竭.
也不敢耽搁.
属于他们战斗,正式打响,不过他们的敌人却不是妖兽,而是死神.
他们正在和阎王爷抢人.
许轻舟正是其中一员.
不过.
是临时加入的.
一直以来,书生行走人间,本就是济世渡人,如今治病救人,并无两样.
而且.
书生的医术虽是自学成才,只是略懂.
可是.
就是那浩然略懂水平,用在罪州凡人的身上,便是最高的水准.
他将一个一个的战士,从鬼门里硬生生的拉了回来.
与别人忙忙碌碌,慌慌张张不同.
许轻舟闲庭信步,始终游刃有余,治起伤来更是行云流水,快而不乱.
又稳又准.
即便在此番杂乱中,他依旧如立在鸡群里鹤,分外显眼.
就连军医的头头,都对其另眼相看.
虽是新兵来的.
看着病恹恹的.
可.
这医术没得说,就是自己,也自叹不如,所以还特意给他配了两个助手.
将所有重伤员一股脑全塞给了许轻舟.
而许轻舟自也是来者不拒,沉溺其中.
他逍遥天下,洒脱随意,寄兴山水,人间快活.
随意了千年,可唯独对于救人这件事,他始终甘之如饴,全力以赴,不留余力.
救人.
渡人.
似乎早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他虽然不是医者.
却依旧有一颗医者仁心.
“没事,放松,有我在,死不了的——”
不知不觉,许轻舟入了忘我之境,就连那姑娘来时,他都不曾察觉分毫.
依旧在救着眼前人.
从未有一刻,书生如此桀骜,将死神藐视,踩在脚下.
江渡来时.
夜已深,可声不静,看着眼前的一幕,她眼底闪过的是心痛.
即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即便这也不是她见过最惨的一次.
可看着这些伤兵,听着他们哀嚎,她还是会心疼,然后眼眶也会微红.
甚至在无人的角落,她还会潸然泪下.
她本是不喜欢哭的.
她也从来不怕疼.
刀穿腹而过,她曾经也不曾哼一声.
可能.
在江家的血统里,都是爱兵如子的吧.
看着她们痛苦.
她比他们还要痛苦.
这些.
可都是她的兵啊.
所以,她厌倦战争.
“将军——”
“将军!”
“别动,躺好.”
“疼吗?”
“忍一忍--”
她穿梭在此间,柔声询问,往日的凌冽不在,今夜如那天上星河,她柔情似水.
伤春悲秋.
医官匆忙而来,擦拭手中血渍,诚惶诚恐道:
“将军,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江渡没有客套,只是柔声询问.
“李叔,药材还够吗?”
“够,够,够!”
江渡缓缓点头,轻声慰问.
“辛苦了.”
“将军言过了,这本就是我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