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雨天很美的。
烟雨朦胧中的洛阳在雨中望中,就是一幅画。参差的洛河两岸人家,青瓦粉墙,宫城高塔,杨柳在雨中若不动的,但不要真以为是不动的,其实走近了看,杨柳每一片叶子与所有枝条都在风与雨中动着,发出颤栗,或者是因为久旱逢雨的喜悦,或者是因为被风刀雨鞭的劈头劈脑的劈砍与一下一下的抽打而痛苦与恐惧。就像这会儿,这雨中的杨柳,远看若不动,近看则是杨柳的枝条在风雨中随风而舞,如同一位妙龄女子的青丝漫舞,而雨中的洛河,如同披着轻纱的绰约女神,也分外迷人。
李十二李白与好友元演元参军、吴指南打着雨伞,在雨中沿洛河而行。
近日数日,李白在修炼白云子传授的“察魔心镜”镜诀时,发现原先监视与窥测的那些鬼祟之心魂阴影,俱都消失不见了。
尽管如此,为了谨慎起见,李十二还是挑了这个难得的雨天,通过特殊渠道,向“天下第一房”在洛阳隐藏蛰伏的秘密力量中的一支,发出了见面的邀约,然后,他又得着了回答可以见面的回信,为了迷惑可能存在的跟踪暗子,又叫上了穿着打扮同乎一样的元演与吴指南,一同出了曹糟丘酒楼,踏雨而行。
然后来到一处地方,那是两座院子中间夹着的一条小巷,两边院墙内都长着高高的古木大树,树枝在小巷的头上天空中交接在一起,若在夏日晴天,就会投下满地的浓荫,初夏时节,还会有被风吹落满地的槐花与其他杂树野花的花瓣,在空气中散发着芬香。
李白穿过巷子,听着远近不同的鸟鸣,有鹧鸪声,有布谷声,有画眉的声音。
这些在雨天叫出的鸟鸣声,都是暗号,表示:一切平安,放心前行。
如果鸟鸣声全部消失了,那就是遇到重大危险,来访者撤回,另行再约见面。
也不知这些负责警戒的人藏在哪里,至少明面上是看不见的。
然后走到了巷子近头,却是一面水域,波光雨幕,正是雨中的洛河水面。
然后,李白就看到了从河中悠悠飘近来的一只巨大的大缸,说是缸,其实如同有些像是用陶或是瓷做的一只说方而圆,说圆却方的异型的可坐四五个人的船,船上有油篷圆顶篷盖,如同江南的乌篷船一般。
上了船,李白才知,这篷盖却是一把可以收拢也可以张开的大伞,这大伞,可由船上一个叫“韦五”的汉子负责收张,要收张这样的大伞,那需要超强的膂力,显然,这“韦五”有着天生神力,若在军中,那就是掌擎中军大纛旗的掌旗官。逢战争在军阵之中,他身边应配着至少一队勇士,这队勇士哪怕是人人被砍杀也不会后退半步,以专门保护掌旗官,保护掌旗将军掌擎大旗不倒。
缸船上有两三个人的气息。而船缸中心位置,在伞柄两侧,一个座位虚位而待,另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白发皓首老人,身着麻布大衫,有只粗大的鼻子。阔脸重眉,颇有威仪,显然是习惯于发号施令之人,目光深幽,显得智深如渊,然而神色蔼然,蔼然中更带着一份激动与恭敬。
但这个老人并没有起身迎接到来的李十二。
李十二从岸上飞到缸船上,在飞来之际,已收拢了伞,入了船缸,便将收拢的伞伞头向下,略沉了一沉,伞上的雨珠积水,便束成一道水泥,迅速注入烟雨洛河的水波中了。
李十二将伞随后撂好,站着,向老人行了个抱拳礼:“在下李十二,见过道上前辈!”
老人笑着颔首,恭声道:“恕小老儿无礼,刑余之人,不克起身迎迓了!”
老人掀起覆在下身的麻布大衫,却是双腿膝盖之下,空空阙如,并没有双腿。这是如同古代孙膑一样,遭受膑刖之刑之故。
李十二再次抱拳行礼:“前辈为道上大义而受大刑,令白敬重。因白天生傲骨,无法屈腰施礼,尚祈前辈勿责小辈无礼。”
老人不答。
老人却是坐着给李十二行拜见之礼。
三拜而起,泪流满面,呜咽低哑着嗓子道:“属下迟瑞代先祖讳上崇下义崇义公、先父讳上敬下道敬道公拜见仁太子之后十二郎君少主大人!”
看着这个刑余老人红着泪眼的对自己敬崇忠诚的神色,想着这样一个老人,三代人,在默默中潜伏洛阳神都,只是因为曾是东宫部将,然后就遵奉当年东宫掌令的魏征与诸将命令,销声匿迹,做了洛阳船户隐下身份,率部蛰伏民间,后又创立了“取余道”这个洛阳最大的民间地下帮派力量,暗中替天行道,执行当年宗旨命令,如此三代人,祖死父继,父逝子承,多少风雨人生,在朝廷压迫下谋生存,艰难度世,而信仰使命生死不渝。李十二只觉热血涌动,难以自抑,卜地一声,直跪舱中,向老人垂首,沉声致礼:
“我‘天下第一房’这数十年来,愧对天下将士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对先祖太子公之忠诚不二之拥戴忠心,让您以及所有道上前辈历代祖先俱都受苦了!请受晚辈李白一礼!”
“这,这可如何使得?”白发老人以手按住李白不让行礼,手劲奇大,即使以李白武功,一时也难以摆脱进行再次行礼。
白发老人带着哭音感激而愧惶:“是臣下部属无能,不能助太子公后人复国,令太子公后人飘泊西域异邦他乡,难以回到京都,重登大宝,光复天下。君辱臣死。是我辈臣下部属,罪该万死!只是想着,大业未成,大计未酬,留此有用之身,率众潜伏,以待一日召唤,为主君效死!少主若再执意行礼,那老臣只有一死谢罪了!”
话既至此,李白便不复坚持,把老人扶起,自己也起身落座。
白发老人一声令下,缸船上还有三人被唤出,一一向李白行拜见之礼,见过李白之后,白发老人向三人道:“好了,现在满足你们三位心愿了,回去可以告慰阿祖阿爷在天之灵了,说你,你,你,你们三位都代表着你们祖先父亲辈们见着了太子公后人了,太子公有后,我们,没有白等,没有白付出代价作出牺牲,我们,总有扬眉吐气,打出太子公旗号那一日的!”
三人俱是感动满脸,望着李白的眼光充满了崇拜以及忠勇之忱,恨不得即刻就为李白去蹈汤赴火而死!这种忠诚,是刻在他们骨头上的,一年年流动在他们血液中的,是两代老人临终前那殷殷的望着子孙的目光,祖父与父亲两代人的生命嘱托!
三人低声而有力道:“臣,愿为少主效命!万死不辞!”
李白抑住内心感激,神色谨严庄毅,沉声道:“忠勇侠义,多谢!”
然后白发老人把手一挥:“去吧!”
三人中,两人如同两只大鸟,飞向岸去,身影迅捷,一会儿隐没在烟雨雨幕中。
剩下一人,咚地一声,投身河中,连一个大的水花也没引起,就此消失无痕。
显然,这是一个能藏匿水底下的水功高手,应该是在洛河上讨生活的船户或者渔父。
船上少了三人气息,在李白感觉中,仿佛船上就只有白发老人一个人在了。
船上一下子幽寂起来,听在舱中,只听得到满河满篷的簌簌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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